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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落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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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落葉

淩霄君從未一大早來此, 她們毫無準備,當下只能應一聲“是”,如芒在背地比試一番。

靜垣向江靈殊拋去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, 江靈殊即刻會意,借著一聲輕咳向她點了點頭。

再明顯不過, 對方是想要她手下留情,多讓幾招, 好留些面子。但即便她不示意, 江靈殊自己也會這麽做——大家熱熱鬧鬧過上個幾十招, 彼此都說得過去,豈不比一方早早敗下陣來好看得多?

江靈殊對自己的劍術一向頗為自信, 自覺就算故意留手也不會令人發覺。長劍仍如白虹般起落耀目,只是手上用力輕了許多。看似劍招繚亂入眼鬥得難解難分, 實只輕輕相觸,絕不至於再打落靜垣的劍,更巧妙避開了緊要之處。

二人越是如此相鬥便越如行雲流水,竟愈發覺得得心應手起來,靜垣甚至生出幾分錯覺, 覺著自己的劍術似乎真的比先前精進了許多。

“停下吧。”隨淩霄君一聲嘆息令下, 兩人慌忙停下,面上笑意亦驟然凝住,彼此皆心慌得不得了。江靈殊更是懊悔不已,心想淩霄君活了三百多年, 自己這樣的小把戲說到底哪裏瞞得過他去, 不過自作聰明罷了。

“為師與你過上幾招, ”淩霄君輕聲道,擺擺手拒絕了靜垣遞來的劍, “垣兒在一旁看著。”

江靈殊這下算是真的傻了眼,握劍的手因心內緊張而微微顫抖,盡管自己昨夜功成志得意滿,可面對淩霄君這樣的對手,勝負姑且不論,她只怕自己沒兩招便要棄下劍來。

論意志之堅,江靈殊也知自己差了靈衍許多,只要自己狀態不佳或是對手太過強大,便極易生出懼意。除非是生死攸關的事,才能將她逼出全力,譬如她與靈衍那夜所遇……

靜垣已翹著腿坐在門前的凳子上,面上掛著如劫後餘生般的慶幸與自得,顯然只是一個再輕松不過的觀戰者。不過她倒也沒忘了在心裏對江靈殊道了聲歉。

“莫要緊張,”淩霄君又道,“只盡你所能,不拘何劍法,將真氣凝於劍上出招亦可。”

“……是,師父。”江靈殊咬咬唇,舉劍飛身上前,看似直線刺去,卻在即將抵達對方身前時急轉向下橫劈了過去,倒是令淩霄君小小訝異了幾許,隨即步下一轉側身躲過。

江靈殊立時收招提劍向側邊揮去,身段動作如流水一般柔韌自然,淩霄君看出她化用了五靈劍法,點頭讚許之餘,指尖在劍身上輕輕一點,竟震得江靈殊手臂有些發麻。

她的動作本已算快了,可剛剛對方出手時卻似只閃過一道殘影般更為迅疾,江靈殊幾乎不曾看清,猶疑一瞬,繼續攻了上去。長劍如龍似風翻飛不停,看得靜垣大睜著雙目連眨眼也忘了,方覺自己那點劍術實在不夠看,恐怕江靈殊與她交手時從來就未盡全力。

隨時間點點流逝,日輝愈加灼熱耀眼,靜垣已數不清兩人過了多少招,只是江靈殊已幾乎將自己迄今為止所學所悟的招式皆使了出來,崖邊劍光映著日光繚亂不絕,晃人眼目。

淩霄君無劍在手,亦只防不攻,身形輕柔緩和,如雲霧般飄搖不定,明明看著極慢,卻偏偏似無比輕松便躲過了每一招。任她攻勢急緩,卻依舊連他一片衣料都斬割不下,雖知自己與其本就不可相較,卻也不由生出幾分挫敗之感。

江靈殊已生出幾分疲乏,向後一躍緩了口氣再次攻上前去。見淩霄君只靜靜站著,竟是毫無閃躲之意,驚急得忙欲收招,然因速度太急無法瞬時收回。眼看著自己劍鋒將要刺中對方,卻似突然撞在了何物上,劍尖微微一彎,就此打住。

一旁的靜垣本已怕的用手捂了眼睛,從指縫中悄悄瞄到這一幕,手便不自主地落下,睜圓了眼張大了口,神情模樣呆楞的猶如泥塑。

江靈殊更是震驚,她從前便聽過以氣禦身之術,自己亦非沒用過,只是萬萬想不到竟有人真能只以真氣便可抵禦鋒芒利刃,至少她這是頭一回見。

片刻之後,淩霄君斂去一身真氣,緩緩說道:“與你比試,不過是想看看你所長所短皆在何處。你劍術與內功皆紮實穩固,也懂得融會貫通、自己體悟,出手時亦是聰明,知道判斷對手下一步的動作,可卻需明白,若實戰時讓對方看出了你這聰明,那你便反會為聰明所累。這也是為何世間會有‘無招勝有招’一說。”

“是,師父所說,徒兒記住了。”江靈殊垂首應道。

自己的確習慣揣摩對手意圖,以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備,但是正如淩霄君所說,只要那人稍稍聰明些,察覺了這點借勢以此反擊,只怕她是要吃了大虧。

淩霄君接著說道:“你自是天賦極高,劍術已至中上乘,然劍意只凝於手,而未凝於心。不妨靜下心來好好想想,那石洞壁上為何只刻了一篇劍法,其餘皆是尋常心訣?”

說完,他回身向竹林中走去,路過靜垣時又輕嘆著落下一句:“垣兒,你就更不必說了,還得再勤修苦練些才是啊。”

江靈殊和靜垣呆呆瞧著淩霄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,彼此都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坐到了一處,如兩個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垂著頭。

“哎,好端端的,淩霄君怎麽就突然冒了出來……”靜垣無精打采地瞧著手裏的劍,想著方才淩霄君的神態言語,顯然自己劍術淺薄粗陋得連讓對方評價指點的底線都還達不到。

“不過,方才可真真是嚇死我了,眼看著你那劍就要……誒?你怎麽不說話呢!”久久無人接話,她見江靈殊只恍惚地瞧著前方,罔若未聞,不由覺著憋悶,於是推了推對方。

“我……”江靈殊勉強回神應道,“自然是在思索師父所說。或許你我確實該將那石壁上的心訣都好好鉆研一番,定可明晰己身、另有所悟……”

“真是個癡人!”靜垣只覺她無可救藥,搖了搖頭,“早飯還沒用,又累了這麽許久,也不好好閑聊著歇一歇,還想那些勞什子。”

江靈殊聞言,心內好笑,看著她無奈道:“我是癡人,你是奇人,師父方才說的話還沒涼透,你竟轉眼便已忘了個幹凈,你到底還想不想好好練劍了?”

“這個……”靜垣紅了臉,小聲辯駁道,“我自然是想的,不過覺著吃飯更要緊些罷了。”

“噗。”江靈殊笑出聲來,搖了搖頭起身,向荷包裏拈出幾個幹果擲給前來討食的仙鶴,又拍了拍手對靜垣道:“這樣,你先用早飯,我去石洞裏看看師父所說那些,一會兒便出來。”

靜垣連連點頭,江靈殊踏著潭水至瀑布前,輕身躍入洞中,將最靠近洞口的那篇靜心訣先默誦了數遍,接著便於石臺上打坐靜悟。

開始時,她還能聽見自崖邊傳來的仙鶴鳴啼之聲,漸漸的,鶴鳴淡去、消失,只餘下瀑布泉湧之聲,再後來,連瀑布聲亦已不覺。

“錚”的一聲,硯輕塵的劍與靈衍的刀相碰相擊,發出一聲清脆震響。二人似是都用了十分的力氣,隔著兩把長兵直直對視著,誰也不讓。然靈衍到底功力更深厚些,且墨染的硬度又極高,逼得硯輕塵足下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。就在她咬緊了牙關想要再拼一把時,卻見靈衍唇邊牽起一笑,隨後竟突然向後躍去,而她正使著力,突然沒了支撐,自是向前踉蹌撲去。這一失誤正好讓靈衍抓住機會,旋身揮刀抵在了她的喉間。

硯輕塵一楞,隨即笑道:“二師姐好功夫。”旁邊一眾師妹亦拍手讚嘆起來,就連蕭玉琴也在心內暗暗承認靈衍的確有些本事。

“這卻算不得功夫好,”靈衍躍上欄桿坐下,對她道,“不過小施計謀而已。你太重氣力而缺靈活技巧,需知柔能克剛,劍本是輕靈柔韌變化無窮之兵,雖不似刀這般剛猛,然卻攻守兼備收放自如,你既用劍,便不必一心只想著在氣力上與刀相拼。”

硯輕塵恍有所悟,思索片刻向靈衍抱拳道:“多謝二師姐指點,輕塵受教了。”

對方總是這樣一板一眼無比正經的模樣,靈衍不由輕咳一聲,好容易掩去笑意,點了點頭,又舉起刀在空中比劃了個圈兒似的招式,喃喃道:“先前我與師姐比試時也有過這樣的時候,她反應得極快,劍貼著刀身旋了半圈,便輕巧將力化轉了開去……”

她望向遠處,神情淡漠且惆悵,像是在說給硯輕塵聽,更像是說與她自己聽。

“說起來,大師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從淩霄派回來呢?”硯輕塵問道。

靈衍搖搖頭:“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日,只是她既說是一年……從她走時算起,大約還有四五個月吧。”

見對方心情不佳的樣子,硯輕塵亦垂眸沈聲道:“但願大師姐能早些回來吧。”

斜陽西沈,薄月初升,奉雪臺上的弟子漸漸散去,三兩結伴著各回宮室。靈衍也與硯輕塵道了別,緩緩向風霞殿而去。

落日熔金、餘暉明燦,一路上萬物皆如鍍了層金一般光耀奪目,加上深秋草木大多呈紅黃之色,相襯更是絢爛絕美。靈衍不由駐足細細觀賞一番,心內卻生出幾分感傷來。

夕陽、深秋、草木,三者相合而看,自是再明艷燦爛不過的美景,然從時間與節氣上來說,卻皆已臨落幕,縱然盛極一時,最後也不過是蒼涼收場。

正如她眼前那片在低垂的枝頭上搖搖欲墜的金黃色的葉片——雖正值人眸中最具詩意美態的時刻,可於它而言卻是生命盡頭。

果然,只一陣微風輕輕拂過,那片葉子便再也支撐不住,自枝上翩然而落。靈衍眉心一皺,從懷中抽出匕首向其擲去,利刃穿過葉片,將其釘於主幹之上。

她上前拔了匕首,見樹上一道深有寸許的清晰刻痕,不由伸手撫了一撫。心中忽然浮起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。

——落葉與樹分離之時,彼此可會覺得疼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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